酸刺記趣

□ 苗偉

在我的記憶深處，山西省朔州市平魯區(qū)，這片被勁風(fēng)深情眷戀的土地，每一寸山川、每一道曠野，都蘊藏著歲月沉淀的故事。它們隨著四季的更迭，如同一首悠揚的民謠，娓娓道來。而漫山遍野肆意生長的酸刺（學(xué)名沙棘），無疑是我童年記憶里那抹最鮮艷、最溫暖的色彩，串聯(lián)起無數(shù)純真無邪的過往。

平魯?shù)沫h(huán)境并不溫柔，這里常年勁風(fēng)呼嘯，土地在漫長歲月里被雕琢得干涸又貧瘠，許多嬌弱的植物都難以在此扎根，可酸刺卻展現(xiàn)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頑強生命力。哪怕是在被寒冬抽干水分、被風(fēng)沙反復(fù)打磨的石縫中，酸刺也能倔強地擠出一條生路。它的根系如同堅韌的鐵索，向著四面八方瘋狂蔓延，在堅硬的土地里艱難摸索，深入到地下十幾米處，緊緊抓住每一絲可能的養(yǎng)分與水源，哪怕只有一捧貧瘠的沙土、一絲微薄的濕氣，它也能憑借這頑強的根系，穩(wěn)穩(wěn)扎根，與惡劣的自然環(huán)境展開一場曠日持久的較量。

當(dāng)?shù)谝豢|春風(fēng)拂過，平魯?shù)纳酱ㄟ€殘留著冬日冷峻的氣息。剛剛歷經(jīng)西伯利亞寒流洗禮，沉寂了一整個冬天的酸刺枝上，開始小心翼翼地探出嫩綠的幼芽。那狹長的葉片邊緣帶著細微的鋸齒，兩兩相互依偎，在纖細的嫩枝上努力地向上生長。嫩枝上覆蓋著一層薄如蟬翼的茸毛，在春日暖陽的輕撫下，閃爍著柔和而迷人的光芒，滿是生命初始時那份純真與美好，讓人忍不住心生歡喜。

隨著春日漸暖，山間的積雪慢慢消融，化作潺潺的溪流，奏響了生命的樂章。酸刺也在這溫暖的旋律中生長得愈發(fā)蓬勃。它的枝條逐漸變得粗壯有力，尖銳的利刺如同尖銳的矛頭悄然冒出，像是給自己披上了一層堅不可摧的鎧甲，時刻抵御著外界的侵襲。

春末，是酸刺最浪漫的時節(jié)，花期翩然而至。那些小巧玲瓏的花朵，像是一群迫不及待展示自己的舞者，在葉子完全舒展之前便搶先綻放。酸刺花分雌雄，各有各的姿態(tài)。雄花灑脫不羈，沒有花梗的束縛，花萼一分為二，四枚雄蕊從中俏皮地探出腦袋，短短的花絲驕傲地頂著奪目的黃花藥，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；雌花則帶著幾分嬌羞，花梗雖短，卻也難掩其溫婉之態(tài)，花萼如囊，頂端兩齒微裂，細長的花柱宛如美人的發(fā)絲，柱頭也是兩裂，在微風(fēng)中輕輕顫動，惹人憐愛。微風(fēng)拂過，花朵輕輕搖曳，散發(fā)出的淡淡甜香，悠悠地飄散在空氣中，引得蜜蜂紛紛而來，它們在花叢間忙碌穿梭，奏響了一曲甜蜜的勞動之歌。

蜜蜂渾身毛茸茸的，腹部黃黑相間的條紋猶如精心繪制的圖案，在陽光的映照下，透明的翅膀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芒，宛如靈動的小精靈在花叢間翩翩起舞。它們熟練地鉆進花蕊采蜜，不多時，后腿便沾滿金黃的花粉，那股認(rèn)真專注勁兒，讓人看了忍俊不禁。小時候，我常蹲在一旁，滿心好奇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，總琢磨著酸刺花里是不是藏著神奇的蜜露，才讓這些小生靈如此著迷，為了那一口甜蜜，不知疲倦地忙碌著。

花期過后，酸刺便開始默默孕育果實。整個夏天，酸刺果都在陽光雨露的滋養(yǎng)下慢慢生長，起初只是小小的、青澀的模樣，藏在枝葉間并不起眼。

直到深秋，才到酸刺果成熟的季節(jié)。秋風(fēng)像是一位神奇的畫師，輕輕一揮筆，酸刺果便被染上了絢麗的色彩。它們一串串掛在枝頭，金黃、火紅、橙黃，色彩各異，仿佛大自然打翻了調(diào)色盤，將世間最明艷的色彩都賦予了它們。此時的酸刺果，褪去了曾經(jīng)的青澀，變得飽滿多汁，酸甜可口。

在這豐收的時節(jié)，樹林里格外熱鬧，不僅有我們這些孩子的歡聲笑語，還多了一群特殊的食客——小鳥。那些小鳥身形靈動，羽毛五彩斑斕，嘰嘰喳喳地穿梭在酸刺叢中。它們輕盈地落在枝頭，用尖尖的小嘴小心翼翼地啄食著酸刺果。每啄一下，小腦袋便快速抬起，歡快地抖動著身子，細細品嘗著這大自然的饋贈，時不時還發(fā)出清脆的叫聲，像是在為這美味歡呼。

放學(xué)路上，只要瞥見它們，我們這群孩子便像被施了定身咒，挪不動腳步。我總會忍不住摘下一顆，迫不及待放進嘴里，剎那間，那獨特的酸甜滋味在口腔中散開，酸得清爽，甜得醇厚，兩種味道完美交融，瞬間激活了每一個味覺細胞，讓人陶醉其中。奇妙的是，這味道恰似生活中的起起落落，有苦有甜，共同構(gòu)成了生活的豐富與多彩，也讓我在品嘗酸刺果的過程中，漸漸領(lǐng)悟到生活的真諦。

一到周末，陽光灑滿大地，我和小伙伴們便如歡快的小鹿，背著大筐，手持鐮刀，一路歡歌笑語，朝著黑駝山的溝岔飛奔而去。一鉆進茂密的酸刺叢，就像闖進了一個神秘而奇妙的童話世界。我們在里頭嬉笑打鬧，你追我趕，全然不顧酸刺又尖又密的刺，像是一群無畏的小勇士。稍不留神，刺就會扎進皮膚，疼得我們“嘶嘶”吸氣，可在這充滿歡樂的氛圍中，這點疼痛根本不值一提，我們只是咧咧嘴，便又繼續(xù)投入到這場快樂的冒險中。有時候跑得太急，衣服被酸刺勾得歪歪斜斜，像極了滑稽的小丑，我們相視一笑，眼中滿是童趣，然后小心翼翼地解開，拍拍身上的塵土，繼續(xù)在酸刺叢中穿梭。

割酸刺時，我緊緊握住鐮刀，眼睛緊緊盯著酸刺枝的根部，深吸一口氣，用力一拉，伴隨著“沙沙”的聲響，帶著果實的枝條應(yīng)聲而落，像是奏響了一曲豐收的樂章。但這鐮刀并不好掌控，有一回我用力過猛，鋒利的鐮刀貼著腳邊劃過，差點砍到自己的腳，現(xiàn)在想來仍心有余悸。

勞作累了，我們便席地而坐，迫不及待地品嘗這大自然慷慨的饋贈。隨手摘下一把酸刺果放入口中，那豐富而美妙的酸甜滋味再次在味蕾上歡快地跳躍、交織，奏響了一曲美妙的味覺交響樂。每一口都是舌尖上的一場奇妙旅行，帶著我們領(lǐng)略大自然的神奇與美好。

割完酸刺，我們便圍坐在一起，耐心地把果里的籽打出來。一顆顆飽滿的酸刺籽，在我們手中匯聚，那是我們心中的“希望種子”，承載著我們對未來的期待與夢想。曬干后拿到集市上賣，換來的錢雖不多，對于那時的我們而言，卻是一筆“巨款”。因為這些錢能交學(xué)費。每一顆酸刺籽，都凝聚著我們的汗水與努力，承載著我們對學(xué)習(xí)的渴望，對未來的憧憬，它們就像一顆顆閃耀的星星，照亮了我們前行的道路。

如今，我早已離開老家，歲月的流轉(zhuǎn)讓我與酸刺叢漸行漸遠，很少再有機會割酸刺、吃酸刺果。但那段和小伙伴們在酸刺叢中嬉笑玩耍的時光，永遠留在記憶深處，成為童年最珍貴的回憶。它像一根無形卻堅韌的線，將我與故鄉(xiāng)緊緊相連，無論歲月如何流轉(zhuǎn)，無論我身在何方，那份眷戀與思念，始終縈繞心頭，從未消散，反而在時光的沉淀下，愈發(fā)濃郁醇厚。

酸刺憑借著頑強的生命力，在惡劣的環(huán)境中繁衍生長，它不僅是故鄉(xiāng)的一道風(fēng)景，更是一種精神象征，教會我在人生的風(fēng)雨中堅守與奮進，讓我無論面對怎樣的艱難，都能像它一樣，勇敢地扎根、生長，綻放屬于自己的光彩。

（作者單位：山西省司法廳）